2014年4月12日 星期六

天地便在那裏,只恨你不了解----天地明察


《送行者--禮儀師的樂章》看過不下三次,總覺得那是將兩代之間似無卻有的情感講述得最好的作品,傻裡傻氣的男主角很溫柔、很細心,但日本現實重擔把他這樣只懷抱小夢想的人物雙眉也給壓得平平的,張望河水,拉著提琴,鬱鬱寡歡;那一號早早棄稚子離家的父親想該要擔很大的罪責吧?自己連他的臉都忘記了,剩下恨意還在。萬料不到生活漸步正軌後重遇父親,親手送他入殮,一腔心意原來不是恨意,都是掛記,兩代間差了幾十歲幾乎不認識彼此的兩個男人,因為一層神秘的血緣關係,遠遠地牽掛大半生,再對立的情感都可以轉化為諒解、寬容的溫暖。





片子看到第三次後,知道得了那麼多獎,忽然起了很大的不滿足,怎麼導演就沒有新片的消息呢?世界上最痛苦的兩件事莫過於塞印尼菜進我的口、以及拿一個才子江郎才盡扯頭髮的畫面逼迫我看(痛苦奢侈版,自然不能與第三世界相比);幸虧,追蹤資料後,導演瀧田洋二郎仍是年年思索鏡頭的恆心毅力代表,最新作內容始於一名日本棋士--


德川家康,這位於戰國諸雄之中笑在最後的人物,本身擅長圍棋更勝於將棋,創立江戶幕府後,大加提拔圍棋高手的地位,至少對江戶兩百多年的棋士們來說,能在碁所」(圍棋領袖)下任職,是比替「將碁所」(將棋領袖)服侍那要威風得多。一年一度的「御城碁」是在二條皇城舉行的棋賽好戲,由幾個首要家族推派棋士參賽、較量名聲;然而,觀棋久等每每令人焦躁不已,你焦躁儘管自焚也罷了,若是德川將軍(祖孫所有德川)心頭火起,豈不是無端倒了高手們的楣?後來,便演變為棋局事先賽畢或者經過編排,再重新擺譜給將軍快速學習,一步一招,前因後果自有碁所在旁講述得清清楚楚,達到了君臣相親的美好局面。

不過這一天,兩名青年御城碁士說好替老師們擺譜的呢,偏偏在將軍面前就不擺了,第一步就落了一子奇棋,要自己明刀明槍硬打一仗,這麼胡來的事你我偶爾都做過,你以為你得罪的不過這一批人,事實上,遠遠不止,你想到和想不到的事,逐漸都要發生。

在電影前十分鐘就讓我印象十分深刻的理由,需要倒過來說,我們多數人在親友面前興許都有一個還算稱頭的工作,至少在時代、環境與性格的三重因素下,選了這份職業,瞭解你的親友除了點頭誇你有搞頭,還待怎樣呢。可工作再優渥也絕不是生活的全部,就算做了個碁所(圍棋協會會長)好了,鎮日想著棋賽活動、名聲、長官、政府、人情甚麼的,才把棋盤收起來出門要看海,這回手機關機臉上塗泥,包管沒人認出你,沒人能聯絡上你,結果是你自己再次在海風拂面中,把浪花和礁石看成了黑子和白子,你又被工作俘虜了。我是說,再糟糕的工作都能佔領我們三分之二的時間和三分之二的心靈空間,我們的眉梢雖未彎扁,大概也平平的彈不高。我怕我們都緊張地患了注意力分散症。

所以《天地明察》主角安井算哲最令人動容的神情,就是在具備御城碁士」這樣高尚職稱的一個平凡的晚上,爬上屋頂觀測星星,見到滿天星空,抬起雙眉,像一個小男孩那樣真正忘記一切的沈醉神情。

他也熱愛數學。學數學有甚麼用?你喜歡看星星、月亮和太陽嘛,學數學到最後,有一天你可以計算星星,跟上天比賽,你要不要?

安井算哲又是一個傻氣可愛的男人,除了興趣以外,他就不是很懂其他的東西。御城碁事件後,隨著將軍府連續指派給他的天文曆法觀測任務,他先後進入了巡迴日本的隊伍和曆法研究團,一年、兩年、三年,天象是如此不可解的奇詭,而彼此有著好感的那個女孩子,也只好祈求她在家鄉等下去。

一向相信淬礪心志的唯一方法就是置身於艱苦的環境裡,因此古代男女兩方長期分別,分別時節僅依靠幾個月一封的長信作支撐的那種情感,在我看來並不薄弱,相反的,它催生著強大的信念和精神依賴,愛情是心靈的事情,它茁壯是因為信任和託付,不是沒日沒夜的甜蜜和message。我們這一代人,對遠距離的感情似乎容易未到先慌,惶恐不已,其實嘗過其中苦甜之後容易明白,信任的力量有多麼偉大,再說了,以前的人都做得到,我們怎麼不能?手機可以聰明,人類不要軟弱。

美女喜歡愛上傻瓜,彷彿從《我的野蠻女友》紅遍亞洲以後,這條公理被發現而且渲染得很完滿。因此我們男人在女人面前越來越會裝傻。假裝笨笨的就像熊大一樣可愛,能吸引好多美麗的白兔,那不愜意輕鬆之極?裝傻好。

影片在愛情題目上點到即止,著墨不多,女孩子先嫁人後離異,回到算哲面前,算哲不改初衷,表明一腔心意(男人在外的精神支柱從來只有一個,那就能超越嫉妒和猜忌)。

生命一般有個簡單的公式是,才華培養完成,私情處理完畢,接著你這輩子的使命就降臨了。你可能失敗,但無法逃走。安井算哲將數學能力和觀測知識學以並用的結果,星象師前輩由衷以他為「明察」,即明智、洞察之美稱,於是一路走來,認識他的老師、前輩、大名、朋友,咸公認微安井算哲不能擔綱顛覆曆法的百年責任。

當時日本以大化革新時期習得的唐朝「宣明曆」為統一曆法,然而到了江戶時代,行之數百年,早有算術師發現若干誤差之處,尚乏能人登高一呼全面修訂而已。幕府知而不認,其實宣明曆在唐朝也不過用了幾十年,很快便自曆法榜上除名了。

中國農業起家,上古時代就有觀測天象的曆書傳下,以利農時,以後能人輩出,迭有創見,增加潮汐、晴缺乃至風水、吉凶、命運的詮釋,五千年來也不過寫出約一百種曆法,不是小工程。

最有名的幾部曆法書是西漢三統曆」(將天時分成天、地、人循環),東漢「四分曆」(一年含三百六十五又四分之一日),和元朝大數學家郭守敬的「授時曆」(將所謂四分之一日精算為小數),影片之中,安井算哲最大的敵手,就是誤差極小、小得無從查起的授時曆(可沒有電腦)。大概就像人要在周身上下找一隻具保護色的跳蚤,你看不見,但明知道有,不知要花多少個鐘頭?滿天星星天天都升起來,每顆都對你閃亮,每一種形狀你都叫得出名字了,為甚麼你還是不瞭解他們的規律?世界上最痛苦的兩件事莫過於塞印尼菜進我的口、以及拿一個才子面對天地滔滔扯頭髮的畫面逼迫我看(後者真正痛苦)......

不過,在歷史的洪流裡,隨便撈起一掌清水,都是英雄們的心血結晶,看這部片中主角有這麼多各具異稟的好朋友時,就能常常感覺到這些。




如果要說這部片的另一個好處,就是久石讓再度出馬,為本片編樂,他的樂曲從來沒有一個音符不恰當的。



還要挑這部片的一個壞處,就是宮崎葵很可愛,與送行者裡頭的廣末涼子都是很有魅力的女人,不過他們在瀧田洋二郎導演的片子裡,好像只會美麗的笑著,從新生到送行,從夜升到月落,一逕是美麗的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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