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4月29日 星期二

Ujung Kulon 塢容古龍四十八小時



西爪哇出海口邊上村莊

收拾著呢,我已經替雅加達的工作告個段落,準備來記回馬槍,漂亮地收束回憶,然後下個月就返台休長假了。兩位好朋友HW忽然敲進前門,說著西爪哇外緣的去處,叫做Ujung Kulon,是個著名的國家公園。印尼的國家公園很不少,我對這名字僅有淡薄的印象。

「又坐船又要爬山?可以看見什麼?」

「白沙綠水、水母啊、海蝕洞、浮潛、小島上的黃牛吧。幸運的話,犀牛和豹都有!」

諸多記不起稱謂的各式小島所構成的國家公園。人類未涉足之前,曾有犀牛出沒。似乎有點意思吧?可是時值長假,我可懶了。

「可是我快回台灣了耶,這個週末最好做點規劃,給後人乘涼。」

「不用,下星期你再加班,就這麼決定,後天星期五晚上十點出發啦!」

「我現在就替你登記,你繼續忙吧!我們再去找人。」

拒絕是一門社會學問,學校無法教你。國中英文老師倒是教過:「What are friends for?」他們一搭一唱的走遠了,我坐進椅中哭笑不得,有時候懶散也得看看別人的意思。這天午後偷點空閒,泡杯亦苦亦甜的印尼咖啡,查找更教人期待的資料。

那麼,約有50頭犀牛藏在面積五萬一千公頃的森林裡,如果這樣也找得著,還有鱷魚、麋鹿和某種亞洲豹,以及無數的鳥類。另外就是透明純淨的潛水域中,敢與人共游的魚群了,當然先要小心水母。我翻出一大疊DM中西爪哇的那一份,同樣如述寫著籠統的資訊,因為「國家公園」四字便具備水準之上的自然美景的意義了,廣告就不再多贅。另外附加好心提醒:「自備飲水和食物。」

這必定是一趟辛苦的旅行。朋友H在旅途中結識年輕的旅遊團長,這回四處遊歷的團長帶隊西爪哇,行程離我們極近,朋友見價錢便宜,兩日兩夜不過Rp.800,000(時值台幣兩千七百),號召同事參與,一呼竟有十諾;結束了五天的工作,略顯疲勞的大家終於在週五晚間十點,準時拎著大背包,聚集在雅加達市中心最大的7-11便利商店,等待團長指揮巴士前來接人。

我們將要搭五六個鐘頭的夜車駛向海邊,於晨曦中登上小艇,向西奔離爪哇島。7-11不愧是破除宵禁的開山始祖,平常九點以後就只見車光不見屋光的國度,今天晚深時分仍有許多人盤旋在店裡。聽說下個月連全家便利商店都要在附近開幕了,還是旗艦型的規模。

「妳的背包怎麼叮叮噹噹,該不會帶了一堆瓶瓶罐罐吧?」我眉毛抬起來問。

「怎樣,連吹風機都帶了呢。」女孩子說。

「豈不知沒有地方洗澡?要不就是跳海去洗。」 

……我去問主辦人H。」然後她拖著腳步,遠足夢碎,哭喪著臉回座,但已經來不及回頭了。

雅加達的交通的確需要專人重劃,她的堵塞已經不會引動火氣,只會令人感到可怕。我們坐了七個小時的巴士,中間停靠撒水的次數記不清了,昏沉之中,感覺週末、笙歌、小說、電影、軟鋪一一飛近飛遠,半睡半醒,醒來還在同一條道路上,不知分秒之推移,也不是沒有乘坐長途車的經驗,但在雅加達千百輛車陣的喇叭聲中就難受得多。

太陽照常昇起時,窗外的景致換成炊煙裊裊的漁村,清晨五點多吧,椰樹梢頂端的粉紅天空漸漸褪開顏色,黑皮膚的小朋友赤腳邋遢跑出來看外人,看一看自個兒羞赧竊笑,互相把姊妹兄弟拱舉出來靠近。他們的時間很鬆。

小舟

我們是比較趕一些的,下了巴士,抬頭就見漁艇改裝的客船停泊在百公尺開外的海水之中,近不了這一段半人高的淺灘,我們一整團人便分別坐上小舟,有舟子划運過去。有穿鞋子不踩泥灘的客人,舟子也主動揹負,上了小舟塞去兩千印尼盾(台幣七元),簡單而乾淨。


團客三十餘人,全擠上十來公尺長的普通漁艇後,活動空間很狹,我領走早餐飯包爬上艙頂,靠著旗竿坐,雖是陽光直射,總比你擠我讓要強一些。打開飯包,果然是本地菜色:辣椒醬、蝦醬、白飯、黃薑蛋。蝦醬的味道特重,非老饕難以細嚼品味,不論份量大小,每回總有夥伴吞不完。但我本來是沒有味覺品味的人,印尼人都吃印尼菜,跟了印尼人的團,自然一起吃他們的菜……

早餐飯包(包)
早餐飯包(開)
國家公園門戶--白武藏島
島上胖豬出沒
也有猴群
島上告示牌
我用完了躺在艙頂上看海,一整夜的痠痛,在豔陽照射下加速作怪,曬著曬著,客艇已經向西遠離陸地,四面只有晶亮的海水,刺眼的閃光教人閉目昏沉。接踵而至的船路又要耗三四個鐘頭,底下討論起出海不久所見到的大型木屋:大約是一百平方公尺木筏型的架子,穩穩矗立於水中,上有一棟三角小屋,裡頭黑暗得覷不清,連續多座建築上都沒有人出沒,只好估計是儲藏室。蓋間小屋在海上多有意思,而且附近還有許多鄰居!這已經具備海水飯店的雛型了。

爽朗的團長三十多歲,一頭長髮後梳及頸,通體黝黑,和他的團員以及固定班底們都穿著同樣的白T-shirt,前後印著征服了的小島輪廓,每個月都會統一將團服送印多出幾個島。現在這件衣服白白綠綠遠觀蠻好看的,湊近細瞧更覺得了不起。他說一是一,說三個多鐘頭也就是兩百分鐘,果然踏上塢容古龍的東天門:pulau peucang—音譯白武藏島。

記得溫瑞安早年的作品中,有句子形容一名英雄:「他說的話,一是一、二是二,就算是壹萬三千陸百肆拾壹,也就是一萬三千六百四十一,不多也不少。」溫瑞安的文采使人印象深刻,這名團長的性格也教人佩服,後來我們並不熟悉,但無疑他可以繼續生活得很不錯。

一下船就有種解脫的感受。奔過沙灘,先到告示牌前讀一讀小島的簡介,預備接著就到餐廳裡買飲料喝,冷不防地,柱子下方穿過一個龐然大物,比狗還高,無聲地竄過來,唬了我們一跳,原來是一條豬。戟毛倒豎,兩眼淡然,低低在沙地上找東西吃。城市佬都高興了,小島上怎麼會有豬呢?又不是印尼回教徒會飼養的寵物,偏偏在島上自己活得那麼胖。相比之下,樹上猴兒們就吵鬧多了,我跟著豬走,東繞西踅的,直到牠將我引到餐廳旁的小冰箱前,鑽入高架屋下消失了蹤影。



島嶼本身不大,後半部叢長著莽林,我鑽進去,弄得頭臉泥土,只循徑見到一間工人住的木房,和幾件曝曬的舊衣,泥水爛得再也過不去了。掉頭出林,大家早已各自開動,我也領了飯包,來到俗稱發呆亭的高足平台,頂著一襲茅草,面海而食。捧著的又是一份印尼菜,多了樣酸豆腐和小椒鹽雞一塊,不愛的就挑起來餵腳下的猴子吃。不過餵食者將痛苦地發現,浪費兩餐的她們會餓得將印尼宵夜一股腦兒吃下肚去,然後在缺水無照明的廁所蹲半個晚上。「今天到十點之前都沒有晚餐,要吃自己?」H午瞇醒來才在行程表上警覺。

其實海灘非常乾淨,我們進食已足,交由餐廳回收,都跑到海邊上踩水。淺綠色的輕波推撫著我們的足趾,沙子細細的一踏就飛起來,望過對面是一座充滿幻想的叢林島嶼,延展出去不知何等寬遠,多少雙眼睛在林間發亮?這地方太原始了,我們準備登船更衣下水,忽然團長喊著要大家就位啟航,詢問之下,原來附近不遠的一處海灣,才是今日浮潛的焦點。

我們乖乖的回到船上,續往西方移動,這一段海路滿佈島嶼,有的沙岸潔白,有的山壁高聳,又有島嶼間海色驟轉黑藍,那是深不可測的海溝於其下吞藏光線;另外多是墨綠色的森林,飛鳥盤旋不絕,內中暗藏生息,大概食物鏈很穩固。半個多鐘頭後,我們到了一處透明的海域,低頭就可以尋見魚群和水草。船長在小島外三十公尺處就停下了,抱著大疊救生衣出艙,說是前面太淺,需自行游上岸,怕深的可以領裝備。

仔細下望,停泊處距水底起碼有十公尺深,向後漂就是晶藍不見底的海域,翻過船桅這一跳出去,還不知會沉入哪一個點。事實上,我喜歡高山和森林,潛水功夫非常差勁,一下子跟W和女孩子們都趴在船沿猶豫起來,同團的二十個印尼人們也泰半苦笑躊躇,H倒是忍不住了,「不下水啊?我先跳!」看也不看堆高的救生衣,脫得剩一條泳褲,撲通跳水,一個踢踏,十分自然地作了前方的領頭魚。接二連三,團長和他的班底本身穿著潛水衣,也不用多餘設備,掛付潛水鏡,一個一個都跳進水中游開。

幾個印尼團客套入救生衣也笑鬧著要跳了,猛然一聲慘叫,我們看見游至半途的H單舉著一隻手,很艱難的要回頭。大家有些驚訝,未下水的都停在船上,H又慘叫一聲,散游的船員們不一會兒探出水面都起疑了,紛紛往他那兒游去,H自己奮力划動,兩邊接著之後,快速送上船來。H週身上下凡未包覆處閃現幾百粒紅點,起先色淡,繼而漸呈深赭,「水母太多了,」他強顏歡笑的說:「好像泡在果凍裡。」

福爾摩斯故事裡豈不就有一篇是水母螫殺人麼?今日親眼見識到了受害者。所幸都不是毒水母,疼痛一會兒,幾個小時就能痊癒,除過敏體質外並無大礙。一夥人放下心來,H披上浴巾躺下,斜瞧透明的水面,懊惱自己興奮過度,跳水太早。有全身衣物的團員仍接踵離船。打小喝湯有分清稠,這時我很想知道甚麼是稠泳,H慫恿下,也抓了一件救生衣,縱身遠遠一跳。

我不顧力氣地打水,要離深海遠一點,再抬起頭換氣,果然離小島近得多了;略略一停,雙手搓揉搓揉,泡綿或涕痰那樣軟嫩的觸感由手掌傳來,我猜想力狂一些應該不至於拼不過,於是又朝小島游去,不幾步的距離,濃稠感聚集而來,好像沸水裡的泡沫向我集中。我最先感到右臂二頭肌的部份刺痛,然後兩條手臂上下、大腿都浮生痛意,才三十公尺的距離!攻島和回頭使我兩端不定,慢下來時右臉一疼,彷彿針刺而有什麼藥素漫漾一般,臉頰的痛楚有點泛麻,我不想嘴歪眼斜,立時掉轉。專注於登船,又一番不顧力氣地打水,兩個踉蹌使我喝了好幾口美麗的浪花,脹得費勁爬不上船,靠在船舷旁吐息一陣,才勉強踩住救生胎,攀入甲板。有時候船邊不準備繩梯,也夠把人折騰得驗現真功夫的。

「我跟保羅索魯差太多了,他曾在新幾內亞外島一個人划獨木舟。」我也帶著幾十個小紅斑,跟H躺在一起,懊惱的說著探險家前輩的事蹟。他聽了只有更想再度下水。

後來等大夥兒玩了一陣子,累得都攀不上來,紛紛上拔下扛的合最後一份力氣擠進船中,清點無人遺漏,終於要到另一個小島見見黃牛、山壁和夕陽。這一回水母作牆,沒人上得了岸。想想時機真是太湊巧了。

同伴用紙杯入水一撈,恰圈了一隻小指甲大小的水母在裡頭,腳粗,頭皮薄,膚色映得半杯水呈嫩橘色,點亮了甚麼似的,楞楞地給我們養起來。

在下一個島中,有一處給風海歲月打磨得危禿禿的大山壁,得費好一番力氣穿越古舊林道找到它,山壁下是大片青綠的草原,若不怕磨腳登上去,可以眺望左近小得簡直不成島嶼的陸塊,我和W爬高找到一塊地方稍平,舒適地箕坐;天空藍得略顯淡紫,海波在岩岸激湍,在目平處柔軟,不見禽蹤,但人聲外也能聽聞鳥聲,真不知道今天怎麼還緊湊得和加班一樣?哦,大概是四十八小時之內要玩遍國家公園的承諾,打一開始就讓團長決定領我們一起拼了。

今日也拍夕陽,日薄西海的多張照片,是在一個忘記了名字的小島上拍攝的,由於它是一大群野生黃牛的家園,姑且記憶為黃牛島。離開海蝕壁景,穿出為蓋電塔而設的老林道,向晚時分,搶灘黃牛島,瞧瞧牠們的家。

「瞧這塊板根,至少有兩百年!」學生物的H一面替我們讚嘆,一面跳開小徑去摸著粗厚的樹皮,印尼的植物最多樣,林間一路不知有多少初見的物種,要我們是植物學家,絕不會如此疏略快步。這回是趕著到底去看牛樂園,揣想著或有獅子王中隱密動物天堂的味道也不一定。
「嗄,瞧這塊牛頭骨!好完整,至少有九十公分長。」湊近H齊觀,地上躺著一具巨大的帶角牛頭骨,空空的兩粒眼窩正替大草原監視著闖入的人群。草原遠處的的確確休憩著牛家族,或站或坐,與世無爭,從邊上看去,不用望遠鏡時都成了幾個黃點點。

「猜猜甚麼東西吃了牛?」我問。團體數目一多,總有好事份子期待出點甚麼有驚無險的亂子。

「當然是人啦,難不成島上還有狼嗎?」H驟下斷語。後來證明他的判斷正確,真是天天愛吃牛的印尼人來到這兒找食物的,至於獵捕的合法性,一時也究察不出個所以然了。

黃牛若見生人稍近,拔腿就一齊站起,再小步靠近些,轉身就要入林去了,我們只好佇足遙觀,不多久坐了下來,亦圍成了自己人的圈子,人牛各佔草原一端,偶爾抬頭看看對方,安祥之外,相信牛群也同我們一樣覺得新鮮。

三個小時後,滿天星子澄澈閃亮,點點分明,半個餅大的月亮掛在天上,我們摸黑尋到孤島上的一座二層房舍,無人看管,專供稀罕的遊人打尖而設,一切應用需自理。廳前也有一個餅大的鐘,指得還準,正好九點。

一夥人活動到這時,體力算是瀕於界限了,船員將泡麵都拆開來,要以淨水下麵,作為今日第三餐。另外一桶,留作飲水,所有人都得省著用。我們一行分到二樓的三間房,打開房門,當然是沒有冷氣和風扇的,其實連電燈也沒有,至於舖位不夠,則以拼湊床單、拆解床墊解決。快速地配妥男女用房,就請女孩子們先行洗浴,然而兩間浴室的水龍頭下都淌著稀微而帶滑的水滴子,那是洗不了澡的,只得湊合使用便盆旁儲水桶內不知蓄了多久的水,先來後到,節省著用。這是考驗先浴者公德心寬狹的一刻。

結果初兩名浴者就花了好多時間,水流嘩啦啦的沖擊著我們的耳鼓,一響就跳一陣心。一人解釋:手電筒頻頻掉落,為了撿它,弄髒數次。另一人索性不解釋,澡畢進房,上床闔眼。

水源實在不夠了,H遭水母親吻的多,無疑需要優先代表男士清洗。我和W拎毛巾走到屋外,按團長指示,穿越院落,幾間公廁也附有儲水盆,或許備著有水。院落出沒著鹿群,幾雙眼睛閃閃發亮,我們盡可能將手上強光避開牠們,輕微微地貼身過去,來到公廁一看,果然儲著一大桶水,上頭浮著綠萍,將它們討厭地挑掉,反正不要解渴,水質還過得去。

早期搭建的廁所,氣味都比較濃,但我和W各自在裡頭待了不短的時間,詩云: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如果身在野外還停止不了每晚去黏膩的好潔癖,那和某些人冬天穿短裙一樣,真的是自找罪受。

一樓的房裡出現樹蛙,本來可以相安無事,待夜深在床下偏偏牠要呱地一聲叫,卻將床板上惺忪的女孩子驚得逃出房門,印尼話KATAKKATAK地求救。H愛青蛙,趴在床底下將牠單手抱出來,一樓的人叫他拿到外頭去,他到外頭發現鹿,和鹿玩到凌晨。

島上很熱啊,潦草填過肚子,躺在床墊上,不一會背部蒸出汗水來,翻到地板上睡,恰和鄰床的人並肩一道,呼吸著對方的吸吐,更為溽熱。欲待起身,又疲憊地站不直,蟬聲,蟲聲,鳥聲,聲聲入耳,胡亂挑起關心著的國事和家事,使同寢一逕翻來覆去……
野生黃牛群

指甲大小的水母

孤島行館
女孩子的房間比較大
想親我嗎

這小鹿嘗遍了隊上女子的芳唇
真的

六小時後,團長上樓將我們喚醒,說是樓下有餐點,一小時後七點左右,要出發去「溯河」。

島群之間會有怎樣的河流呢?一小時很長,大夥兒吃了簡單的炒飯和熱茶,才過了十分鐘,於是三兩散開,我和一位同行的中學生再次鑽入森林,他拎著一根捕蟲網,期待能抓補甚麼新奇物種作研究。沒有林徑,只得揀一些好走的路段向前,枯紅色的枝枒,仍然無處不在地勾著衣角。海邊望時感覺島嶼很小,進入森林後所有遠景一概消失,聽不見人聲時,又覺自己更微渺,一片森林就把自己圈圍住了。我們直走到島嶼的另一側海灘,收集一些紀念性的貝殼,擔心延誤時程,不稍停而回頭。坦白說無路的森林都是一個模樣,童話中兒童們懂得以糖果餅乾作記號,那是非常聰慧的,這時我倆幸靠一台指南針辨路,若不然,要從莽林中及時現身,恐怕不大容易呢。

離開旅舍,來到碼頭,多了五艘獨木小舟依傍在漁艇兩側,上頭盤著粗繩,首尾連在一塊。船一發動離岸,便知究竟,原來五艘小舟借力渡海,隨著漁艇留下的海波,在後頭拉成一線,船夫晃盪之中神情平穩。等會兒撐船載我們溯河,他們才費力呢。海面炙熱無比,他們粗樸黝黑,比起這一頭嘈雜,顯得沈靜多了。

少頃,我們在月牙狀的海灣換上獨木舟,逆流尋入濁黃的鹹水河。

坐在河上,叢林顯得特別高聳陰暗。「瞧,那不會是鱷魚吧?」有人遙指浮凸的土塊津津嚇著自己。大傢伙聚在一塊兒,誰會被三言兩語嚇著啊?不過,鹹水鱷據說曾在這裡出沒的,那位印尼團客又回頭比劃道。彷彿為增加他話中可信度,後方女子尖呼出聲,指著高高的樹梢,烏拉烏拉叫著,船夫知趣,反槳替我們回船去看,原來真是一條Ular,蜷曲的蟒蛇。

這條蟒蛇比起動物園和電影裡的怪物,實在是瘦小得教人憐愛。淡黃色底、黑紋,睡熟了,懸於空中,完全無感於河面人群的招呼。

我偶爾也提槳替船夫施力,畢竟他一支槳須撐載七八個人滿滿的重量,我們這一船男人多,動動手臂使船夫挺領情的。

整段河道充滿著熱帶風情,熱帶長河之中雖以亞馬遜最為知名,然印尼是擁有五百種方言的國度,其中多數文化之孕育,也少不了濁而富的河水。河水雖濁,別具風味,久久地划下去,彷彿不到盡頭似的,一進一進現出連綿的林相。遇到大木傾頹,橫亙於兩岸的,船夫會站起來,緩緩替伏低的我們推船通過。觸手泥黃的河水完全沒有能見度,入得深時,愈覺得環境詭秘,河面樹影彷彿鬼影似的飄搖著,三絲兩縫的陽光此時倒倍覺可親了。

船夫在後牽成一線
密林河流

船夫指揮若定
能催生河流的島嶼自然寬袤,舟隻沒有到中途,船夫已經累耗了一半的體力,剩下一半還得供我們回程。我和W可以說是最有活力而善良的輔助者了,但獨木舟沉得真正紮實,半斤半兩也不短少,「快讓他們回頭吧!」壓陣船尾,以髮臉迎接船夫揮汗的W最早建議。

來回一趟,約兩個多小時,再見到藍色的大海已近午時,團長謝著大夥兒,說明接著回旅舍提水整裝,將朝最後一個地點航行而去。不過午餐沒有,等宵夜吧。

整個正午我都待在船艙頂上,臉龐最不禁燙,拿帽子遮著,其餘肢體凡曬著的,三小時後都黑得發紫。這是我在赤道旅玩竟沒有準備防曬乳的懲罰性後果。

曬暈時只覺得距離好遠,怎麼睜眼都未到?終於聽見大家抵達的歡呼聲,發燒的錶面指著下午二時。惺忪將手錶取下來,當然留了一個蠢笨的印子。

從艙頂望下去,便怪不得大家以高呼來表達歡喜了,船前是一塊海中沙洲,非常薄小,浪高些必定淹沒,不是每一回都覓得著。事實上,團長本身帶著碰運氣的心思而來,急忙指示大家跳海游過去,拍一張紀念照,生平僅此一次啊!

那是百公尺平方的一塊沙灘,孤懸在海平面上,生著幾蓬綠叢,幾乎沒有岩石。我也換上蛙鏡跳入水中,環目四顧,方圓二十公尺的綠水之內,清澈明朗,一團一團熱帶魚群與四散的團員共游,十公尺下的海底,佈滿海星、海參、海膽、海草、海葵、海馬、海珊瑚……

這是茫茫深海中一塊稍淺的海域,八方全是海洋,沒有地標,我自己曾不經意在電視裡南太平洋系列的介紹中,瞭解到海平面上升後島嶼銳減的不幸,這一天既然親臨,值得盡興,就盡力地克服差勁的水性,將半個島嶼外的海域都游繞了一圈。

深海中的極小沙洲


大海星
水母家族漂浮在海底
團長等人潛得深了才拍得到



沙洲大貝殼、印尼黑美人
「幸虧沒有水母!」我探出水面,見到H就高興的喊。

「有,我好像又被螫了!」H已經穿了潛水衣和蛙鞋,卻忙上沙灘檢查手掌。我真懷疑他多心,但只好避遠那處。

撿了個人顱一般大的藍色海星上岸拍照,才發現大夥兒已經撿來四個,牽著海星的手足,團長替我們留下美好的紀念。

回到漁村,天邊掛著五點鐘的餘陽,淡紅色的光輝之中,女士們借民宅沖浴,男生們則被允許上清真寺使用淋浴。

印尼路邊常見的菜色。跟船上一模一樣。

才坐上巴士就睡下了,朦朧之間,似乎曾下車用餐,印象很淡,看照片才知道是一頓印尼料理的集錦小宴。朦朧之間,前排座椅的夫婦將椅背壓得十分低,我和W一低頭就嗅到對方的髮皮。朦朧之間,回到最初的7-11,互道珍重,大夥再見,店裡人龍仍是長排。


然而掏錢買些熟悉的零食飲料後,幾個人倒清醒了,別有回到人境的覺悟。

下計程車,快步回到宿舍,沖洗已畢,約凌晨二時。週末四十八小時耗得乾乾淨淨,如同水母螫人一樣等閒不放,這全拜H所賜。對了,嫩橘色的幼水母未曾攜回,我們下午就將牠留在沙洲外了,不知牠可能適應?

不,那已經管不著了,明天是比曬傷還黑的黑色星期一,而晚上,晚上還得拉兩個人一起加班呢!2013/12/16  Ujung Kulon, West jawa, Indonesia

女孩子借民宅沖澡
另一戶慷慨出借的民宅
房屋一景

海中立著數座小屋,並不漂移

只需遼闊的天際,便可以欣賞晨曦夕落


團員大合照

小島上也曾有著巨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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