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剛剛從父親那兒得到龍位,最該提防的人,恐怕就是打小親切到大的叔叔了,皇宮內室將要噴濺多少血,很大程度上端看這位叔叔有多陰險。
南北朝時期的南邊四朝,陰險的皇叔不只一位,而是數十位,整片宮城簡直是用同姓骨肉的身首搭起來的,飢餐父兄肉,渴飲親族血,邪得荒謬,反而後來讀書人就不怎麼傳講;所以關於叔叔奪權,除了小獅子辛巴和他的叔叔刀疤爭奪獅子王深入淺出老嫗能解以外,最著名的,還要數十四世紀末期1399年,明代燕王朱棣起兵造反,自命平靖內難,實際是趕走姪子惠帝的「靖難之變」。朱棣成了明成祖,倒比小朋友惠帝更像個處斷英明的天生王者,由於太出名了,後來在中文史載裡,便把十五世紀中期1452年,朝鮮發生的類似事件,也稱作癸酉靖難。
那段歲月裡,朝鮮國和明朝時有往來,說是朝鮮王爺受了鄰國啟發,也未嘗不可。這部電影的故事,就發生在朝鮮改朝換代的風暴時期。
儘管你從「癸酉靖難」、「滅王風暴」就猜得出最終的勝利者大概是何許人,然而劇情剛切入的節奏是明快而輕鬆的,懶散的大叔、囉唆的小舅子、人殘志高的窮青年,三個男人以打獵為生,住在翠綠的小山坡上,還不知道哪一位是傳說中的觀相師,也完全不見政治的凶險,只有各人性格鮮明,使當代的生活風貌,活生生地呈現眼前。
然後,命運遣來一位貴人相助,這位貴人乃是京華名旦,娼家第一美人,精明地找著觀相大叔來到青樓裡賺銀子。大叔性格怯懦又愛錢,幸而年輕時真下過功夫,滑稽而趣味的相人過程中,從鬚眉毛髮的整齊,眼鼻的端正,乃至口脣的形狀,百言百中,萬驗萬靈,名聲越來越大,大叔如願成了大師,這叫相術動名卿,直接引起了朝廷保王派大臣金宗瑞和鷹派王爺首陽君的注意。
大師初赴金宗瑞之約,彷彿滿室生亮:「無畏,執拗,講求原則......果然如大家所言,面相非凡,猛虎之相。」
大師輾轉見到首陽君本尊,周身顫慄:「他是殘忍無道的豺狼,一抓住別人弱點便緊咬不放......此人是真正的,逆賊之相......」
很少追蹤韓星消息,但不得不提起,在新銳導演韓在林手下,大師宋康昊、金大臣白允植,皆呈現出精妙的演技,尤其飾演首陽君的李政宰,彷彿擁有龐大的星級氣場,現身時鋒芒無限,真是行家們一出手,便知行家們到底有沒有。
皇帝終於接見觀相大師時,玩了一招兩面手法,表面上當著官員的面訓斥其人惑亂民心,惹得膽小大師幾乎衝動夤夜遁走;私底下卻在當晚微服拜訪,託其以暗揪反賊,佐正討逆之任。於是,大師如同任何一名平凡人,未到捨生之前,斷然作下取義的抉擇,投到了保王派金宗瑞一方,輕快的劇情自此逐漸與歷史交疊,轉為凝重。可預見的,政變敗者為寇,智機相當,運勢有別,失運失勢的參與者們,最後都沒有令人想再提的下場。不過,時也命也,歷史故事就是精彩在這天意難料四個字上面。
觀相大師曾逞平生最大膽,在首陽君的面相上做了手腳,終究卻得著了反效果。按大師的道理,或者按中國相學的道理,首陽君天生狼子野心佔一半,後天收攬更多豺貔虎豹也佔一半,這麼多人的謀逆之命錯雜在一起,以一個大師的能力也難以孤掌回天罷。
京城第一美人 |
李鐘碩飾演正直青年 |
首陽君性喜遊獵 |
初入京城的土包子扮相 |
戰戰兢兢地看著城市大官 |
金宗瑞狠辣沈穩 |
再提一個後天改變命相的老故事,年代且差不了多少:
也是燕王朱棣,那天輕裝簡服,和軍官上轄區客店喝酒,遇到相士袁柳莊,給他遙遙觀望了幾眼,相士近前驚拜:「真命天子到北方啦!」燕王斥他胡說,擺手將他趕走。當夜卻叫僕從將相士接了進王府,這下子袁柳莊才疑心自己是百密一疏相錯了平生第一次,燕王卻覺得他相術準之極矣,後來便信心百倍成功奪取龍位,封袁家一個世襲三品官爵。
柳莊逝後,長子袁忠徹承襲尚寶司丞的爵位,更廣為人知的名字是袁尚寶。有一天,他到王家作客,發現王家上下每一點都貴氣,偏偏就沾著那麼一點邪氣,替著多相幾眼,才找出一名送茶少年,臉上明明帶著妨主剋家的氣相。王大人本來不信,但自己倒也罷了,事關家人前途性命,還不寧可信其有麼?雖然從小養他到大,心中不捨,卻只得趕緊強遣走了。
少年鄭興兒告屈無效,可憐兮兮的流浪出來,天地間一個依靠也沒有。走著過了數日,來到古廟茅坑,痾屎到了中途,忽然見到壁上掛著一個沉甸甸的包袱,揭開一看,滿滿的盡是大塊銀子。鄭興兒先想:「天賜給我這麼多錢,正好去做生意,我被趕出來,也不算甚麼了。」後又想:「唉,我是窮苦之人,無福消受這許多物事,定是有人失了,還要急回來找,我不拿了。」純粹放回壁上又放心不下,在茅坑旁邊等,在茅坑旁邊睡,一睡到了第二天,聽到咚咚咚的聲響,原來是有人傷心得將頭亂撞茅坑邊的牆,鄭興兒叫住那人,問明來由,將錢全都還了給他。
這張大哥原來是河間府鄭指揮使下的旗官,為感激鄭興兒保護公帑,兩人同回府上討職,六十多歲的鄭指揮一見投緣,既膝下無兒,便以同姓緣份,收他作義子。從此,鄭興兒改名鄭興邦,怒馬鮮衣,一夕俱全。
鄭興邦是忠厚之人,並未忘本,依然節儉。兩年多後,他事返京城,再回王家,王大人向以合家平安為由安慰自己,如今見到往日少年今非昔比,赧然之下,頗生感慨。不數日,袁尚寶再度來訪,王、鄭兩人正好試試袁尚寶的一雙相眼,便叫鄭興邦妝為僮僕服侍。袁尚寶未待其人走近,只略瞥了一瞥,便起座訝道:「王大人甚麼把戲?請一金帶武官送茶?」
王大人奇道:「這分明同一張臉面,您從前曾斷言他是妨主剋家之相,今日卻又認出他是官了?您再仔細看看。」
鄭興邦也不甚服氣,袁尚寶憶及舊事,仔細相了一相,原來如此,恍然笑道:「前日之言也不差,今日之相也不差。此人滿臉積出陰德紋路,若不是救了人命,就是歸還人家舊物。骨相已變,看來是有德於人,人亦報之,今天如此貴氣,出於恩報緣故,晚生倒不是斷錯了。」大家拜服,這纔告知鄭興邦的際遇,從此鄭德行和袁神術,就成了口耳傳頌的故事。
怎麼變都是自己的命運,但命運確實會變的。即使是基督信仰,也未曾否定個人行為將影響命運這條事實。釋道儒更不用說,它們皆給予人們周延的信念和盼望,而人們必須以自己的行為去達成,或達不成,起起落落,成了一段人生。
在影片裡,觀相大叔提到,命會改動,相更是會歪斜的,作為相師,需要時時照鏡省察自己,以免失足不堪。他從遇上一個貴人接引開始,體會名利天堂,再親歷政變血獄,最後他屈服了,自己根本不是張手回天那塊料,他至少懂得保持自我,性格面相基本沒變,可是他的命運平線中央起了一個大波瀾,引得身旁的家人顛雲倒雨完全變樣。最後,他就不看相了。
額角寬廣、面方嘴闊之類的大命,天生自有,不是常人能管得的;最實際是瞧眼睛,行過一定程度的妄事,眼珠必然變得黃濁,屆時當要清醒思慮,導正心性,吃些苦頭之後可以對眼神的清白略施拯救。當然,天意難測,最後還是由上蒼決定人的結局。所以,始是天意,終也是天意,孔子識時的道理,已經說明時代的面相,遠比凡人的面相還要吃緊得多;電影最後的論述也同樣回到時相的主題上,上天造了英雄出來,你若不是那位英雄,只是一名凡夫,那也只好觀察時勢,該留則留,該走就走,僅僅如此。說來容易,做起來若非德智兼備之人,那還真難,連觀相大師終於也只得選擇隱遁,留下一句:「高漲的波濤遲早也會散落成水花。」東家才起,西家便敗,世界起落無常,大家過程中人事還是要盡,你的終局卻不是時代的終局,前人後輩的命運是合在一塊看的,視野放長,聽憑天意而已。
好幾位是令人印象深刻的演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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