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以後，再出發

貧民窟的小朋友

外婆是山林之間長大的茶農，79歲的時候，我們上台北郊山，她還健步如飛，起意拋我們落在後面；85歲的時候，遲緩龍鍾不提，意識狀況也不再適合獨行，所以終於請了印尼家傭來照顧她。雅蒂妹妹當時才高中畢業多一年，為了哥哥爸爸買房子的偉大目標，來台非常勤快，在鄉下左右無事，常把老人拉著去洗香，香噴噴地出來覺得房子不夠乾淨，就把三層的老屋清了幾清，最後還是坐不住，就在茶園邊上闢了一塊菜園給自己玩。

沒見過親友團對一個女孩子這麼無可挑剔。要不是她出身是個印尼人啊......

外婆說：「安怎，黑一點甘不好？叫大表哥娶她！」
舅媽說：「這......大兒子不在啦，日後再問啦。」
外婆環顧：「那個竹山的四妹的榮仔找無女朋友姆？叫榮仔嘛行，給她娶回來啦！」
舅媽說：「這麼多人在這裡，今天哪欸記得這清楚？」
三表哥說：「其實我的好朋友阿土......」
阿土說：「對不起，我舊年到今，觀察雅蒂妹妹很久，她是一個好女孩，假使她不棄嫌，大家不棄嫌，我想要......」
大家看著雅蒂，雅蒂跑了進房。表姊妹跟進去，大家只好看電視，表姊又走出來，表姊說：「原來她有喜歡的人了。」
阿土問：「是誰？」
表姐直：「這個查甫今天也在這裡，但是對不起，不是你，阿土。」
阿土說：「不要緊，我會等。」
原來答案是座上青年中的一個，不過他們不可能，因為，妳深深愛上的人，卻深深愛上了別人，有甚麼法子？遇到這事的人只好去尋同病的安慰，建議是在冬天閱讀白馬嘯西風，哭著讀完，春天剛好來了。
外婆開始重複：「安怎，黑一點甘不好？叫二表哥娶她！二表哥是不是竹山的榮仔......」


幫傭期限屆滿，雅蒂妹妹依法回鄉，大家子離情依依，新來的一個叫雅蒂大姐，同名的原因純是仲介懶惰，其實印尼人名字很多，方便台灣人好叫，於是隨便取。排在妹妹之後，大姐吃了大虧，起手居於劣勢，後來又未能居上，因此親友頻頻網路上問：「雅蒂妹妹甚麼時候回來呀？」雅蒂妹妹留言說要讀大學，如果有一天再回來，希望不是家傭。「多棒的理想啊！」阿土讚得最勤。

這份理想，印尼政府多少年前曾規劃於政策中，如今平民總統佐科威業已當選，眼看即要成真：2017年，全國停止輸出女家傭。

儘管激進派1號候選人帕拉勃沃極度不服52%：48%的微距落敗事實，揚言要告，但是，現任將軍總統蘇西洛已準備帶著經濟崛起十年的榮光下台，並且「祝賀十月即將上任的未來新總統佐科威。」不只如此，美國總統、美國國務卿、中國總理、英國外交部長、澳洲總理、鷗盟主席、馬來西亞首相等領袖也已先後向佐科威致賀，印尼畢竟是回教國家裡傾向民主的一個，老派激進招數，估計引不起暴風巨浪，最多是掀幾個浪花將部份黃金捲回暗處，反正，人家有本事，給予利益，換他噤聲，國家就能順遂一點的發聲。

印尼中華總商會主席紀輝琦，76歲的長老了，稱大選結果是「普天同慶」，看好中印的經貿未來。聲援佐科威的台商也一樣，透過雅加達的快速窗口，台灣外資申請印尼的商業准證，從十個月縮短為兩個月，這是快速時代的快速政策。

台灣算是一個對待外勞友善的國度，至少比新加坡強些，所以在45萬外勞中佔了半數將近20萬的印尼勞工，有七成投票給佐科威這名對外國寬容而支持華人的總統，原因只能是印勞在台灣感受到了華人的真實溫度，而不是像當地那樣，黑白有別，階級分明。我們付出得多，獲得回報不少，好，現在不禁要問：誰比較依賴誰呢？

印尼按發展中國家的步驟，今天到了內需快速擴大的黃金時期，從2017年召回女傭開始，漸漸擴及各種男工的領域，勞力者可以在故鄉找事業了，以後只開放專精人才出國。13年印尼大學在TIMES全球大學排行是兩百二十幾，同期台灣大學排名142，但是，印尼飛到排行前五十的北京大學、清華大學以降的中國各大學留學的人數在15000以上，到台灣的青年只有數百。我是說，我們由於過往聘用外勞的緣故，心底給他們貼了一個標籤，但以後，很快的以後，低階的勞工要回家了，回家充充電、加加油、打打氣、回回神，再出發時，路上見到的印尼人多半是充滿理想的知識份子專業人才，倘若我們依然習於國籍輕視，恐怕人才人數會和如今的留學生人數一樣，少得不符比例。

我認識最支持停止輸傭政策的人，大概就是阿土，他的國際化視野不是歐洲美國澳洲日本韓國，而是亞洲的其他小國家。養牛愛鬧脾氣不聽你的，有甚麼用，不如去養雞罷，群雞保證跟在你的後面，你首先對雞好，雞都知道，雞寧願把蛋多給你一顆，也不要給半途搶來的鷹。如果多開兩間雞種的研究所，多開二十間群雞談心的會館，多開兩百間訓練雞技能的才藝班，那你的雞群就會擴大，那雞就會愛你，那、那那那......

我們說：「開玩笑，那麼麻煩，找老婆還是找雞？」
阿土沉吟一會，答：「我們家是種茶的。以前有梅妻鶴子，我也可以作個茶妻雞子，噢不是，是雞妻茶子......」

我是見證這個現代白馬嘯西風的人，姑且叫做阿土肖南風，荒誕一些就茶少肖南風，肖想南洋風情。雅蒂妹妹的所愛那是不行的了，不過相信天下女孩不論黑白棕黃都會被另一份等待感動，政府不是女性所以永遠等不到的，我們單單會陪阿土等下去。

你現在住貧民窟，可是未來是不是藏在你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