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年紀和我相去不遠，大約是二十過五，或者再多一二罷，然而說起話來的老練和逼迫，老實說，我真是及不上他。
他獨獨伸手到我的面前，我不加猶疑也就握上去了，互相緊了一緊，對方還很漂亮地露齒而笑，說道再見，我當然不至於回應這句話，但又老實說，我對他一點沒有生起恨意，雖然他才壓倒性勝利地從我們夥伴的口袋裡掏走一小疊鈔票。
這個國家的人握手是把你當作朋友，不過掌心傳遞的交情在峇里島必須大打折扣，因為每天有上萬名旅客翩翩自富裕國度而來，可能一個高興就給出相當於國民整週薪資的小費，所以，如今再與峇里男子相握，並不象徵古老對等的友情，反而代表一種傾斜的施受關係。傾斜的幅度越大，施受金錢的速度就越快，常常你會感覺到，儘管他們從來只願在吃手抓飯前去洗手，如廁和飯後僅單純任手指風乾，但指尖並沒有騷味和油味，唯一留在他們掌緣之內的，是狡猾的味道。
我並非指全印尼人口裡的一億雙男性手掌氣味皆狡獪，我是指你可以借提全峇里島除僧侶以外的男性的黎黑手掌來聞上一聞，保證嗆鼻。
他是穿著警察制服，戴墨鏡，站在警察局外看天空的一名高大男子，遠看著倒是偉岸，近處談話小手勢卻很頻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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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akso是印尼招牌小吃--牛肉丸 |
怎麼沒事尋他談話呢？事情是這樣子，峇里島機車的斜腳架一旦被踢出，機車便會自動熄火，那原是緊急好用的設計，不過對於騎慣台灣機車的青年來說，常會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那一天，新到峇里島旅遊的夥伴不經意的就在紅燈下甩出斜架，引擎頓時停止，路邊高大的警察瞧得銳利，悠悠走出幾步，替兩名女性夥伴將機車給牽到警局門口。
我們六個人接踵到齊，他也不進辦公室了，一開口便索取國際駕照。我是曾經在家裡發悶得坐不住，才到監理站用250塊錢台幣換了一本國際汽機車駕照的；但另外兩名騎士夥伴不曾這麼做，本國駕照又不被他允可，他便說，那麼開兩張罰單嘍。
「他們的駕照壓在機車行裡，是不是叫老闆送過來？」我撒了一個小謊。
「那我不管，我現在就要將你們的機車行照送到市中心的警局，你們再去繳罰單領回來。還有，這兩位女孩子，在停止線前面熄火，也要開罰。」
「啊，我們是跟著前面的機車騎，然後突然紅燈了，旁邊其他車子也……」女孩子驚異。
「先生，你在開玩笑嗎？」我說，那是由於他微笑著。
「你們看看。」他從警局門牆的小匣子裡抽出一張翻舊了的罰款表，指給我們看。「你們看，未帶國際駕照，是Rp.250,000。然後你們都記得戴安全帽，那是很好，但是停止線的規定，你看看這一條……」
我們從未見過印得如同菜單一樣齊整的罰單。彼此又爭論了幾句，他的手勢一如蝴蝶，也許雙方的英語造詣都不夠高明深到罷，思想邏輯無從貫通，最後不耐久曬，他說：
「這樣，兩條路，第一條，我把你們的行照帶去市中心的警局，並且沒收機車，你們搭計程車過去，繳清兩張共Rp.500,000的罰單，領了照再回來領車。第二條，我把東西先還給你們，你們把錢給我，我替你們去繳罰單。」
「他也太明顯了罷！」我們用中文互道。眼看我們猶疑不定，他再勸：「直接給我，比較方便，少一些些沒關係，我可以負責。」
一名夥伴掏出口袋裡四張鈔票，每張50,000（約台幣150元），悻悻然端了給他，說：「夠了罷？」警察答道：「你夠了，那麼這兩位女孩子，也是一樣二十萬。」
其實從頭到尾，他都一派輕鬆，這就是午餐前所巧遇可有可無的外快罷了？我按一按他的肩膀，另一手將頭二十萬捲進他的掌心裡，說：「不如這就都給你了，就這樣子罷，我們也不是那麼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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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復騎上路，道路依然乾淨清爽 |
他略一沉吟，漾開嘴角，然後向我伸出友情之手來。峇里島的友情之手。
復騎上路，女孩子仍然擔憂，或許下下個路口會遭遇同樣的狀況？幸虧那是白操心了，其實不過用Rp.200,000（約台幣600元）的價格，起碼確定了旅行的幾件要則：
一、在監理所換國際駕照才十分鐘手續，應該擇空為之，於各國都極便利。
二、租車附帶的公共安全帽很髒，但真偷懶不戴上，會遇到更髒的事。
三、談判時保持笑容。笑容不虛偽的必要條件是──切勿否定對方的全部。
四、交通工具要摸清，上道要看路。
五、用豁達的態度對待小錢，可以挽回不等人的時間。
關於第五點，我談的是小費和賄賂。其實在貧富差距愈漸拉大的現實世界，對於印尼人，或者類似的開發中國家人民而言，工作時收受小費的習慣，早已積非成是，半點沒有不對。收得多，就做得快一些，沒收著，就拖你一個月。
像普通的工作證基本要辦45天，這效率可嚇人了罷，多給點小費的話，一個星期就嶄新發亮地送到你府上。
唉，長輩教導我們把握時間，又教導我們不可牽扯污穢，還好目前不須經手庶務那一塊，否則真是教人忠義兩難全。
說賄賂，實是把小費看得過份嚴重了，想起一個故事，是至今聽過最有文化感的賄賂門道，那是一百多年前滿清王朝的事情：
北京城有塊專賣古董、字畫、寶器的高貴地方，統稱琉璃廠，朝廷官員礙於顏面，多不直接出面收賄，琉璃廠的古董商家們，就成了代理商、中繼站。
凡有求於王公須行賄者，先至某王公之下屬商家議價，並付錢購買等值古董，然後，再到王公大員家中，獻上古董，表明來意。事成不成且不論，古董本來即屬於王公，繞了一圈，終究仍將寄放於商家，而那份銀子，除了少許回扣代理金外，其餘仍會送至公館之中。
確實收了大筆橫財，但你摸著的可是字畫古物，一點不染銅臭，相反地還風雅得很。這不才是得意得最教人可惡的賄賂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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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峇里瘋世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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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天目的地是美麗的山區稻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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