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子,莫要哭了,妳靠窗聽,這是頌了一夜的經聲。」
「哼......」
「我們一夜未眠,那經聲也唱了一夜。」
「難聽極了,叫他們停。」
「經文尚未翻完,我沒有辦法叫他們停。」
「那我們就走。」
「倘若現在走了,我就聽不著最後唱得是甚麼。」
「你要聽它,就別追上來。」
「不......那樣,我跟妳走罷。」
大學的時候人浪漫,還不承認自己是莽張飛,以為是白眉馬良罷,寫了一些感情氾濫的東西,常常對美麗的女孩子一見傾心,講話和作夢一樣片段片段跳,沒思忖自己過去扮演甚麼角色,明天又怎麼樣扮演角色。
遇到一名女子,端莊、靈秀,姿態很好,禮儀很好,最重要的是,相望的眼神很好;我甚至以她為夢中的驚戀,悲莫悲兮生別離,等待經年,讀詩云:「究竟要等到甚麼時候 / 才有風雨故人來的一日 / 此生他生?妳等還是我等?......」朝後又等待經年,偶然一醒,才發現我鑄下了一個必須以五色彩石再彌補十年的錯誤。我本來不知道,只是聆聽著浪漫史一般的經聲被長風送來,以為經聲雖久,終於可以領我到彼岸,可是打起初時,便有人因此輕泣。
我確實嚮往那份暗香,一張笑容映照月亮的顏色。而我的胸膛上卻有一個小小的五指印,於我還未生得壯闊、駁雜的時候,有一隻小手,和一張精緻的粉臉,便曾經如此放心先後靠上來,以指尖作畫,互相低語和暮色一樣溫柔的承諾,語不完的未來。
設若歷史曾經教給我一條道理,那即是以最古老單純的方式,面對現代文明裡混亂的情感。
這個月,謹遵要求,我將過去泰半屬於囈語的作品自電腦裡刪除,如果有一份快樂是不能對家人說明,那麼快樂還有甚麼顏色?就為這一點,我把那一段清純而無知的往昔封束在記憶的堅冰層裡,也許某一天它會如碎玉般叮噹響地以新姿態浮現,希望那發生在最老邁而豁達的一刻。
儘管我以齊邦媛教授的話作為主題--「年青的詩人,你可知道,每個寫詩的人,都有焚詩的時候?」但我並不具備考取詩人執照(poetic license)的資格。我利用那句話哀傷的調門,諒解自己拯救悲劇似的偷偷留下最後一首冗長的作品。多少日子以後,愛哭的妹子她終於讀到了,或許她會僅僅坐著不說甚麼;如果她站起來真的要走,那上帝知道,我會跟她一起走。
如果江湖路上忽然起風
恰可與你簫聲
作別離的輕和
一管竹遠在更南的江南
登絕峰看水
唯獨望一張觸手不可及的容顏
迢迢遠遠 仍是
望得見。大嶽之外 雲來當關
那一撐持是萬夫也莫開呵......
你說去國千萬里
我說勿要寂寞 可以思鄉
可以白頭 勿要愁上樓頭
莫皺兩眉鋒 路客
像老去的將軍
為見黑山白水 一笑擊箏浩蕩
我們騎馬回去
我們亮劍而起
飄兮搖兮你莫輕泣 刀客
是驚是喜 還有月兒照你
像照著晉唐時的風情
你必定愛過
在還未受傷的第一次初戀
在縱聲高笑的大樂中
神思一飛就到她的懷裡
那字跡你用手指讀
那回眸你用一生去記住
彷彿連傷痛都是落了再開的花
可以撫平痛楚的嬌憐
那種相愛......
歌聲傳來 路客
你聽見未?
還是酣觴賦詩 窮途
擬古而哭?......
憑弔百代不妨以野味下酒
弔人時寫寫詩
你說江河太過厲害
那麼就懷想女子罷
卷軸、蒲扇、一雙執筆的手
個個都不能短少了情懷
而快活時最最可喜
舟子執櫓 眾家來迎
歡聲破浪 白衫滿堂
座上人衣襟勝雪
意中人清麗一望
那麼嬌嬈的傳情
讀盡詩三百的純情
不禁高興得顧盼而驚慟起來
乍見那岸上的柳絲裡
有孩提的劍影晃蕩
忽然割破了衣裳
是你第一次苦苦的傷心
唉,劍客......
那肝膽何處留?
當並肩的身軀倒向你
在狼煙粼粼的大漠
你以為那是生平僅有的知己
於是咬碎了兵器
惟剩丹心汗青
你當知道人有多苦
受傷是一種淒美的執著
愛情也是
你乍悲乍歡
驀然醒覺所有的哭笑宛若一朵輪迴的花
蜂兒蝶兒 迷舞於溫柔......
白衣,我胸懷的愛一無止盡
誰說誰是峰上的積雪
我就為融解那冰寒
化作萬古流的春水
而江湖上總有唱歌
總有恩怨 還有俠客
只要天有情
義俠人不老
幾次雨濕半身,響雷連連
都驚震著曾經逝去的殘酷
縱是招搖得再受傷一場
窗下永遠有激越的倚仗
路客
你我多麼盼望那遙遠易水的刺骨寒涼
到底是繁華滿雲京
斯人獨寂寞
舉目皆是人煙
而人間霧重露濃......
刀鋒筆鋒 山勢益高益危
水涯始終在長
極目儘可叩問:究竟還有多少怔忡
多少瘡痍,多少沈鬱的相逢
或是一綹蹉跎了的青絲?
你甚麼時候不忘
我就甚麼時候以盡情去傾訴
老劍、斜陽、美人指扣的燈
都是懷念中的下雪
鋪天蓋地
素白地浮現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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